后山的夜,被窑火熬煮得粘稠滚烫。
十几座窑炉如同趴伏的巨兽,
喷吐着暗红的火舌,
将空气灼烧得扭曲变形。
浓烟裹挟着草木灰、海腥、
铁锈和烧焦的泥坯味,
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,
吸一口都呛得肺管子生疼。
最大那座试验窑旁边,
一座低矮得几乎要趴进土里的土坯小屋,
像个倔强的土疙瘩,
顽强地钉在热浪与烟尘里。
小屋的墙壁早已看不出原色,
被炭笔、木炭条涂抹得一片狼藉。
一道道或粗或细的线条,
一串串歪扭的数字,
一张张标注着“牡蛎灰三成”、
“铁砂粉半勺”、“石蟹壳灰微量”、
“糯米浆浓稠”的配方标签,
还有那如同鬼画符般、
代表不同窑温升降温曲线的起伏折线…
密密麻麻,层层叠叠,
爬满了四面土墙,
如同某种献祭给火神的疯狂图腾。
小屋唯一透气的狭小窗口,
也被一块厚麻布潦草地堵着,
只为了隔绝些无孔不入的烟灰。
屋内,一盏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浑浊的空气里艰难跳动,
映照着蜷在角落草席上的柳含烟。
她几乎缩成了一团,
身上那件原本靛蓝色的粗布短褂,
早已被泥灰、汗渍和不知名的污渍染成了黑灰色,硬邦邦地贴在身上。
脸上更是黑一道白一道,
被汗水和灰土糊得看不清原本清秀的眉眼,
只有那双紧闭的眼睛下,
浓重的青黑和干裂起皮的嘴唇,
无声诉说着极度的疲惫。
怀里,还死死抱着一本快被翻烂、
边角卷曲、沾满泥手印的《天工开物·陶埏篇》,
那是她三天前红着眼睛冲进徐文昭的书房,不管不顾“抢”来的。
“不够密…不够硬…蒸汽一冲…还是漏…”
即使在浅眠中,
她干裂的嘴唇还在无意识地翕动,
发出模糊不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