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崖镇的喧嚣被夜色稀释,唯镇东一隅火光冲天,人声如沸。
李烜的工坊像个不知疲倦的巨兽,
吞吐着陶土、粗油和汗水,喷涌出清亮的“明光油”与滚烫的铜钱。
这喧嚣,却成了徐文昭耳中挥之不去的魔音。
他枯坐在自家那间四壁萧然的陋室,
桌上摊开的《朱子语类》墨字如蚁,却爬不进他心里。
眼前晃动的,是白日里公堂上李烜挺直的脊梁,
是苏清珞清泠的证词,
更是渡口边刘老大船上那盏前所未有明亮的油灯——明光油点的。
那灯光刺破河雾,也像根针,
扎在他信奉了二十年的“万般皆下品”上。
“奇技淫巧…奇技淫巧…”
徐文昭喃喃自语,指尖无意识地将书页边缘捻得卷曲。
若真是无用邪物,为何那灯光能亮如星子?
为何铁匠张能连夜赶出那批急用的犁头?
为何连最重规矩的父亲,
都因夜里读书清晰了些,
破天荒地没斥责灯油钱耗多了?
圣贤书里…可没说油灯亮些也是罪过!
一股烦躁涌上,他猛地推开窗。
深秋的寒风灌入,
带着远处工坊特有的味道
——草木灰的碱涩、油品的温润,
还有一股…野蛮生长的燥热!
这气味像只无形的手,攫住了他。
鬼使神差地,他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,走出了家门。
他不敢靠近,
只远远地站在工坊斜对面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,
像个见不得光的窥探者。
目光却穿透院墙的豁口,
死死钉在那片灯火通明的混乱战场上。
炉火熊熊,映得人影幢幢如同鬼魅。
柳含烟那丫头,挽着袖子,
露出一截沾满黄泥的小臂,
正半跪在一座刚熄火的土炉旁。
她手中握着一根奇形怪状的陶管,管身还带着未褪尽的暗红余温。
只见她眉头紧锁,黑亮的眼睛锐利如鹰,
手指沾着湿泥和捣碎的麻絮,
正飞快地填补着陶管与粗陶罐接口处一道细微的裂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