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沉沉地涂抹在黑石峪的山峦与工坊之上。
白日里窑火轰鸣、
锤砧交击的喧嚣早已沉寂,
只余下风穿过山坳的呜咽和远处病坊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压抑呻吟。
核心区议事堂内,一盏孤灯如豆,
火苗不安地跳跃着,
在粗粝的石墙上投下李烜巨大而扭曲的阴影。
他独坐案前,
面前摊开的不是图纸,
而是那份早已化为灰烬、
却字字如烙铁烫在心上的绝密卷宗拓印。
沈锦棠娟秀的字迹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,
每一个笔画都在无声地呐喊:
“疾风油…运河快船…百倍之利…百倍之利…”
“百倍之利…”
李烜低语,声音沙哑干涩。
他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,
指甲缝里嵌满了洗不净的黑灰。
“她只看到金山耀眼的光芒,
可曾看到那金山底下,
埋着的是一座随时会喷发、吞噬一切的火山?”
沈锦棠在运河上翻云覆雨的手段,
他欣赏,甚至佩服。
但这份对“疾风油”不加掩饰的渴望,
这份为了巨大利益不惜触碰禁忌的胆量,
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,
好似巨石压胸般,勒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。
桌上冰冷的茶早已没了热气。
连日殚精竭虑,
既要盯着后山那一次次在爆炸边缘疯狂试探的瓷窑,
又要忧心岭南贺州矿脉的渺茫音讯,
还要提防着王府明枪暗箭,
更要死死捂住“疾风”这个随时可能反噬的恶魔…
巨大的精神消耗和铅毒阴影带来的无形压力,
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,
冲垮了意志的堤坝。
浓重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,
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。
他挣扎了几下,
终究抵不过身体的抗议,
头颅重重地垂下,
伏在冰冷的桌面上,
沉入了无边的黑暗。